镇上,新澄澄、花艳艳的花灯已挂满大街小巷,只是天色未暗,尚未点蜡。今日到此观灯的人甚多,临街的客栈都已客满。黄茂才寻了几条街,才寻到一条僻静胡同里的同福客栈还有房间,安顿这老小四人住下,又叮嘱一番,他又驾车急急赶了回去。
略歇了会,天近黄昏,杨大妈抱着小红,安宁牵着拴住,四人提了灯笼出了门。但见街上人群熙熙攘攘,好不热闹,两边摆摊的接得如长龙一般。
安宁长这么大,还是头一回逛街,跟俩孩子一样,什么都要看一眼,无比新奇。
杨大妈也难得赶一回热闹,只顾着买东买西、讨价还价。又拿了些散碎银钱给安宁,让她自瞧了喜欢的就买,安宁不肯拿,杨大妈笑道,“你可别客气,这钱可不是我给你的,就当你在山上做那些针线活的工钱,反正不多,花了就算了。”安宁这才接了,买了几样女孩儿用的小玩意。
杨大妈先给一家大小扯了身新衣裳,想着未出世的外孙,又买了虎头鞋、小肚兜什么的。一条街逛下来,买的东西手里都拿不过来了,拿布打成个大大的包袱拎着,小红是抱不了了,放下来牵着走。
天色渐黑了,街上的灯次弟亮了起来。似乎只在顾盼之间,整个小镇已是灯火辉煌,妆点着犹如仙境,这仙境里最美丽的一段便在横穿镇中的望仙河两岸。
还未至河边,便看见河里飘着各式大大小小的荷花灯,如银河上的繁星点点。沿着河走,共有小桥八座,人称八仙桥,桥上桥下,枝头树梢挂满了各色灯笼。有狮子灯、鸳鸯灯、鸾凤灯、孔雀灯,牡丹灯、芍药灯、老虎灯、猴儿灯……灯灯夺彩,盏盏争辉,红橙黄绿,千姿百态,煞是好看。更有许多青年男女,皆是盛妆华服,三两结伴,追前逐后。看不尽的明眸皓齿,笑靥如花,诉不出的眉目传情,暗赠私答。安宁养在深宫多年,哪里见过此等场面,只觉这花灯摇曳,影香袂动,如梦如幻。
“小红!”杨大妈忽惊叫起来。
回头望去,杨大妈脸色煞白,她手里兀自拎着那大包袱,但小红却已不见踪影!安宁唬了一跳,“怎么啦?小红呢?”
杨大妈急道,“我刚才分明牵着她来着,你瞧,我手心还有些汗,怎么一时人就不见了?”一下方寸大乱,回身就要去找。
安宁瞧她心慌意乱,恐怕多生事端,便把拴住的手交到她手里,“大妈,您先别慌。这么多人,还有拴住,再挤丢了怎么办?您牵着拴住站在这儿,可千万别再走动了,我去寻小红,料想走不多远的。若是找不到,我也必速回此处,咱们再想法子。”
杨大妈听得有理,“那你可快去快回!”
安宁把周遭几家店铺名称记下,就往来路寻去。她逆着人流,一面高喊着小红的名字,一面低头四下找寻。可走了小半个时辰了,挤出一身香汗淋漓,却仍看不到人影。安宁也有些着急了,她好不容易挤到一座桥上站高了四下张望,忽然瞧见前面一座桥上,有人高提着一盏小灯笼,看那模样,似是小红手里的那盏,上面隐约还有她剪的小红字样,安宁心中一喜,拼命往前挤去。可这一段花灯艳丽,人潮格外拥挤,她身子又单薄,不知被人家踩了多少脚,撞得发鬓凌乱,才略近了些。
“小红!小红!”安宁掂起脚尖高喊着,提灯的那人也注意到她,手里抱着个孩子,不住向她张望。
安宁正要过去,此时后面忽来了一大队人,抬着两顶大轿,正从安宁和那人面前经过,随行的奴仆甚是蛮横,一路推搡着路人。
安宁着急过去,顾不得许多,抢着往前冲。
“让开!让开!”一个家丁使劲推了她一把,安宁一个趔趄,差点摔倒。
“哎哟!”她惊叫了一声,差点撞到了后面的轿子。
“小心!”一双稳定有力的手扶住了安宁。
几乎与此同时,后面那轿帘蓦地掀开,一双美丽的眼睛惊恐地向她望去。
“怎么啦?”旁边一个中年仆妇忙问道。
那轿中伸出一只白皙纤细的手指,直指着安宁的方向,染得通红的指甲不住轻颤。
那中年妇人瞧见安宁的背影,脸色微变了变,欲上前想看个究竟,却见一个青年男子手里抱着个小女孩,向她们这边皱了皱眉,拉着安宁站到桥边阴影处,再待细看,却又被人群遮住了。
“走啦!走啦!”前面一个管家模样的人催促着后面的轿夫。
中年妇人心中有些疑惑,赶紧几步跟上轿子,低声道,“没瞧清楚。”想了想又道,“应该不是。那孩子看起来都有两三岁了,应是一家子冲散了的。放心吧,不会的。”
那轿中人这才松了口气,放下了轿帘。
“你怎么样?有没有受伤?”那男子温言问道,他的声音明亮而柔和,让人听起来说不出的舒服。
安宁动了动脚道,“没事,没事。”
“六姨。”小红奶声奶气的叫着,她的小脸上犹挂着泪痕,手里却多出一个小糖人,她从那公子的怀里直扑过来,挡住了安宁大半个视线,“多谢公子,您从哪儿找到小红的?”
那公子笑道,“我适才经过,瞧见这小女孩在哭,想是走丢了人家的,也不知怎么帮她寻找。幸好你这灯笼上写了名字,我就提起来碰碰运气,没想到还真碰着了。”他把灯笼又还给安宁道,“今晚人多,需小心些才是。”
“有劳公子了。请问公子尊姓大名,以便我等登门告谢。”
“举手之劳,何足挂齿。家人应该等着急了吧,快些回去吧。”
“多谢公子了。”安宁抱着小红盈盈施了一礼,转身去寻杨大妈了。
那公子瞧着她的背影,忽觉得有些眼熟,他正欲离去,脚下却踩到一物,拾起一看,却是支银簪,想是方才那女子遗失的,想追上前去归还,可人海茫茫,却从何处寻起。
杨大妈正等得心焦火燎,见安宁抱了小红回来,欢喜的眼泪直掉。她抱住小红,再不敢撒手了,几人又逛了一会子,见天色已晚,便回客栈去了。
洗漱时,安宁这才发现头上那支银簪不知什么时候挤掉了,她心中懊恼不已,杨大妈又自责了半天,安宁倒劝解她,说不过是根普通的银簪子,不打紧的。
第二日一早,黄茂才就赶着车来接她们了,听杨大妈说起昨晚之事,甚是感激安宁,定要买根银簪子赔她。推辞不过,安宁只得去挑了根最普通的银簪。
安宁不知道,她这根“不打紧”的簪子此刻就在捡到小红的那位公子手里,而且很快,那公子就发现了这银簪的秘密。他清明的眼神中满是诧异,范七巧制的东西他家也有几件,只是一个普通的村姑怎么也会有这么精致名贵的银簪,她又怎会那么随意的簪在头上?
这公子正是香溪朱家大公子朱景先,正月还没过完,他怎么就离了家呢?
此事还得从他那敬爱的娘亲朱夫人说起,自从朱夫人在十月族内大比中,露出了有意为大儿子择媳成亲的口风,这消息立即就象长了翅膀般飞了出去。
开玩笑,朱家长房嫡孙要择媳,可比嫁进皇宫做王妃都强,稍稍沾点亲带点故能攀上点关系的人家无不打破头想把女儿嫁进来,一时朱家门庭若市,大门的门槛据老管家江爷爷那双老眼目测,都被人磨低了三分。
从年前开始,就有许多交好的世家大族的世伯世叔们借口拜年送礼什么的到香溪来变相相亲了。
这可把朱景先烦个半死,从早到晚躲在外书房,说是年底事忙,要专心干活。确实,他爹朱兆年把他忙得跟陀螺似的,可总有些抹不开的情面,必须出去应对,他觉得自己就象小丑一般,成天被人相看来相看去,耽误了的干活时间,回头还得自己熬夜被回来,无比郁闷。最可恶的还是那一对弟妹,成天望着他就笑,今儿又相了多少个?还乐不知疲,每日重复,朱景先怀疑再这么下去,这俩人迟早得笑傻。
朱夫人没想到反应如此迅猛,开头还乐呵呵的招呼着,后来成天这么迎来送往的,她也不胜其烦,只得拉了亲爱的相公出去支应。要说还是朱兆年道行高深,他应酬了几日,在书房琢磨了一下午,便在晚饭时对大儿子说,要他赶紧出门,去追查荷花美人及后人的下落。
笑话!爷爷追查了快二十年都没找着,让我上哪儿找去?什么时候不好去,非得等我把家里过年的事都忙完了,刚能喘口气,就大正月的把我派出去?
朱景先知道他爹无非就是扯个由头把他赶出家门,自己也好有借口打发那些来相亲的人,躲个清闲。爷爷朱靖羽一听,甚是高兴,还特意写了个名帖儿给他,让他去吴国找一位姓唐的老爷子碰碰运气,打听消息,还暗示孙子,说那老家伙要是还不张口,就赖他家不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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