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人云:冥冥中自有天定。我虽不信宿命,但也相信人在做天在看,踏歌如此嚣张欺我丫头无主伸冤,这口气早晚会有找回来的一天。
而这一天对我来说,竟然这么快就到了。
这一日龙信告知,京城各处张灯结彩,皇上甚至广发布令,大红喜榜贴的遍地都是,原来战无不胜的烨亲王要班师回朝了!
我怔住,殇烨瑾回来了……下意识摸摸如今硕大的肚子,感受着里面与我贴合的心跳,恍惚中好像看到了他那张冷峻坚毅的面孔。
回过神,转念一想,殇烨瑾回来,关于踏歌、关于秀儿、关于之前种种的旧账也该算算了。
至少宝宝出世,总不能再过这般颠沛流离、朝不保夕的流亡日子。这一次就算走,我也要走的堂堂正正,再也不做逃狱般的苦日子。
也许跟着龙信游遍江南,会是不错的选择。
“殇烨瑾何时回京?”我问着从外面进来的龙信。
他听到殇烨瑾的名字,怔愣了片刻,紧接着装作不甚在意的模样,抄起外袍坐到我身边的椅子上,神态平和地侧耳贴到我肚子上,静静听了片刻才抬眼回我说:“不过十日,大军便到达京城。孩子今日动了么?”
“恩,晨间那阵刚过去,很是顽皮。”听他提到宝宝,我的神色才稍稍缓和,“前序部队不是可以提前回京吗?他大约何时能到?”
惯常来说,他该带着自己的嫡系队伍提前回京接受封赏才对,或者皇上还会在北城口御驾亲迎。
“少说也要三五日光景。”他疑惑地看着我,“你打算见他?”
我不否认,小心地将为他沏好的茶移到他面前,“总不能一直这般躲躲藏藏,孩子再有两月便要出世,我不能让我的孩子跟我一样过着偷偷摸摸的日子。”
“你不怕他不放你走?”他皱眉,神情中有顾虑更多的却是对我此举的不赞同。
“你有更好的办法吗?”
他气息一滞,“至少等我们回到江南,你再让他知晓身在何处,更安全。”
我笑了,摇摇头,“你以为,他此时就毫不知情?龙信哪,你也算堂堂镇国侯世子,怎的跟我一起之后变得如此愚笨了?”
他有些恼了,放了杯子就与我争执起来:“你在怀疑我手下隐匿不周,早已泄了底。”
我抬手按住他将起的身子,语气温和:“并非怀疑你手下处事不力,只不过我并未犯下任何大罪,为何要像逃亡的贼寇一般如此小心翼翼颠沛流离?再者孩子就要出世,我不想被他打个措手不及,甚至与我争抢孩子。所以,只有坦然面对他,才能杜绝任何背地里毫无防备的偷袭。”
他听我说完,慢慢坐了回去。脸上同样若有所思,半晌幽幽地说:“我一直以为你心思单纯,其实你从来都心知肚明,不过是懒得算计而已。”
我苦笑,他这是在拐弯骂我城府太深吧?只是像他那样太过自信,我冒险不起。
“不管你如何想我,我请求你帮我与他正大光明的见上一面。太多的事我需要跟他清算。”算了,在他眼里我就算心如蛇蝎又如何,只要保得日后平安祥和,我不在乎。
“你不必如此口气,你心里自然清楚,不管你何种样子,我都是喜欢的。想来我还要庆幸,你聪慧些,我便少操心一些。”他好像一下子就想开了,上挑的桃花眼微眯下来,冲我抛个媚眼,心情瞬间大好,“这事你不必挂心,我自由安排。”
“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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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桃花村住了好些时日,每日泡那五毒药汤,身体竟然真如曾经那位郎中所说,轻快不少。平日里走动得勤些也不再如一开始时那般虚弱,再加上肚中宝宝越来越健康地发育偶尔晨起或午后踢上我几脚,心情就像很久以前荡的秋千,越飞越高。
转眼间再过几日便是旧历春节,第一次在这个陌生的地方过新年,我看着进进出出张灯结彩的人,不觉恍惚。
屋里的桌椅摆设龙信全都命令重新换过,鎏金的桌角雕花、嵌玉的高堂烛台,还有那镂空的红木椅子甚至连侧厅里给我午睡的软榻,都被他一声不吭地换成了八卦镇邪榻。
我哭笑不得。难不成这房子还有邪魅不成。可是他却振振有词地反驳说,过年时候正是各路邪神鬼魅肆意横行之时,我又身怀六甲更是体虚气弱,万不能让它们钻了空子,逞了英雄。
所有一干摆设统统不许我动手,看着进进出出忙得不可开交的秀儿,我几次忍不住想叫住她,哪怕安排我些许的活计,也好过此刻瞪着眼睛干坐着强上百倍。
终于在她第七次进到里屋拿着我说不上的家什时,我拉住她的衣袖。可怜巴巴地仰头瞅她,然后摊手表示我很闲,真的很闲。连宝宝都在呼呼睡大觉,懒得踢我了,我还有啥事可干?
秀儿晃了晃神,扶着额角拍拍我的手背,示意我稍安勿躁。转身进到里面拿出一个小篓子,然后轻轻放到我腿上,说:“小姐不如做些针线,给小少爷缝双袜子该是可以的。秀儿外面还有事忙,就不陪小姐了。”说完一溜烟没了影子。
我低头看着篓子里大大小小的布脚,还有秀儿给宝宝做了一半的小虎头鞋,我叹息地摸摸肚子,宝宝你看,还没出世大家就忙着给你做衣服鞋子了。
然后拿起那双做了一半的小虎头鞋,开始小心翼翼地顺着秀儿的针脚认真地做起来。
最近些日子,秀儿一有空闲便会为孩子做些小衣服、小鞋子之类,她说农家孩子从小都是穿娘亲亲手做的衣服长大的。既然我这个娘亲做不来,她做也是一样的。
我倒觉得,兴许将大学时候一时兴起学过的织毛活拾起来,还能给宝宝织上条叫围巾的东西。
一边钻着针眼,一边算计着日子,距离那日与龙信提起的殇烨瑾回京,已经过了两日,再有三两日他便该回来了。可是那也到了腊月二十八的样子,听龙信说近了年根宫里总要有大大小小的宴请,像殇烨瑾这样的身份,大概是躲都躲不掉的。
那怎么办,难道要再等些时日,过了年见他会不会被踏歌捷足先登,失了先机总是不好的。
“在想什么?”身边的椅子上突然坐了个人,我不用抬眼也知道除了他再无旁人。伸手将他伸过来捣乱的爪子拍开,我无奈地叹息,“真要等年后再与他摊牌,会不会太迟了?”
龙信那只不甘愿的大手突然抽了回去,兴趣缺缺地靠在椅背上,“你这般日思夜想,很伤人知道吗?”
我哑然失笑。“你这般吃醋,很幼稚知道吗?”
他突然前倾,修长干燥的手指捏住我的下巴,逼我看向他,声音里带着浓重的失落,“我真怕他一回来你就会乖乖随了他去。而我依旧什么都不是。”
我被他的话扰了心神,尴尬地别开眼,“怎,怎么会。我不过是要跟他划清界限,从此楚汉分隔一刀两断。怎么会随他回去。”
“划清界限……你与他要如何划清?”他的视线落到我隆起的腹上,嘴角涎着一丝苦笑,“说到底你心心念念的那个人也是他。”
我不想与他争执如此无聊的问题,将手中的活一放,我平淡地对视着他:“我说过与你去江南,便一定会与你去往江南,你不必这样要死不活的,若是不相信我,大可将我放在这里,别再管我就是。”
说完这话,我便后悔了。人都要讲究良心,他对我这几个月不离不弃,照顾周到体贴,甚至从不曾真正强迫过我,我却能吐出这样不着边际的质问,实在太过伤人。
“对不起,我过分了。”不自然地低下头,我捋起一缕垂下的发丝,轻声地安抚他,“龙信你对我好,我从来都知道。我方颜不是那种不懂感恩的人,虽不是大丈夫,可是言而有信这四个字,自问从来未曾失过口。我如此焦急地想见他,无非是怕踏歌占了先机,对我们不利罢了。”
“你明明知道,我要的不是你的感恩,我也不要你因为要报答我就答应与我回江南。从头至尾我不过是想要你那颗只在乎我的心。”他的眼里闪出忧伤,“我计较的也不是你见不见他。说到底你也只是不相信我能真正好好的保护你罢了。”
顿时我哑口无言。原来他都知道。
到底还是伤了他。
“罢了,这事我会安排,你不必挂心了。”说完他拖着明显沉重的步子,头也不回的出了房间。而我盯着他的背影,久久回不了神。
爱,一旦认真,就输了。
过了一日,龙信便告诉我,他已经飞鸽传书,与殇烨瑾定好隔日在京城的天香楼见面。不过没有提到我。
我傻眼,殇烨瑾明明还要两日才能到京,为何明日就能出现在天香楼。
他淡然地瞥我一眼,两日后到京不过是应付皇帝与文武百官,既然要见面自然宜早不宜晚,殇烨瑾快马加鞭几程,也实不为过。
我默。
“那日我会安排你先行进到包间安顿好,然后我才会与殇烨瑾进去。这次外界只道是镇国侯公子入京朝贺,你不必担忧其他。想做什么便做就是,我都会在你身边。”虽然他话淡淡的,甚至有些冷,但是我依旧听到了里面浓浓的关心。
“谢谢。”
“我不想听你说谢谢。”他转头走了。
哎,真的伤到他了。
我当然明白他想听什么,可是那句喜欢,我真的说不出口。
殇烨瑾,你对我伤害如斯,我却还对你念念不忘,究竟最傻的那个人是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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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次去往京城,我只觉步步惊心,仿佛每走一步都透着无数人的算计与自己小心翼翼的维护。
天香楼,去过无数次的酒肆,吃过无数次的饕餮。却只有这一次只让自己毫无贪恋,此刻迈入房门的第一步起,我便已经不再是曾经那般软弱且息事宁人的方颜。
我也有自己要悉心保护的人。
依旧熟悉的摆设、同样相似的座位,我依着秀儿牵引走向房中花鸟屏风之后,开始自己漫长的等待。
到底也没有等上太久,不过是自己着急,每一秒都如同煎熬了。
离开几月,殇烨瑾如今是否变了模样。依稀记得上一次从方硕那里逃出生天回到阔别已久的王府,远远的注视着静立门口等待我的他,那份心底的悸动和感触,如同分离了千年。当时胸口汹涌而出的情感几乎将我淹没,那个男人,那个我突然意识到自己已经倾尽心力爱了的男人,终究变作了我的劫数。
那只手链早已被我收在了包裹中,当日从王府逃脱本不欲拿走,可是鬼使神差还是让它随了我。如今沉寂已久的玉珠、淡薄的光泽还有支链上那星星点点的漩涡,究竟在等谁来?
我已经没了心力。
离约定的时间越来越近,我的心跳也越来越快。宝宝好像有心灵感应一般,小脚丫不期然地踢上肚子,好像他也迫不及待地想要见识一番传说中的父亲,我苦笑,父子连心他真的会放过我吗?
宝宝,为妈妈加油。
午时过一刻,门口还是寂静至极。殇烨瑾没有出现,龙信也没有到来,我的手心已经连续不断地疯狂冒汗,甚至双腿发软。
他或许不会来了。
正当我抬头无助地望着秀儿,以为就要无功而返时,门被毫无征兆地推开,我连忙透过屏风中间的缝隙,伸头向外张望,果然是龙信引着殇烨瑾缓步迈入房中。
转身之时,龙信甚至若有似无地朝我这边扫了一眼。
心顿时提了起来。
他瘦了,也黑了。想来边塞生活很是清苦,两国交战抵不上平日里自己信步出游那般闲适,原本深蓝色的暗纹袍服如今穿在他身上除了一如既往的皇家贵气,却生生被我看出几许落寞和单薄。
眉目间虽还是以往那般冷漠,可是下拉的眼角、嘴唇抿起的弧度甚至法令纹的沟壑都无不向我叫嚣着他的疲惫。
为什么已经说好放弃,如今见到他心口却开始生生地撕扯,如同要将内里的皮肉翻扯出来,要将过去已经溃烂结疤的伤口再一次撕扯开,露出还不曾长好的那伴着鲜血淋漓的皮肉?
我的左手不自觉地摁住左边心口,也许只要使劲一些,疼就会少一些。
“世子突然飞鸽传书与本王相见,莫非有何要事商讨?”还是那清清冷冷拒人千里之外的论调。
龙信大笑,引了他入座,桌上早已摆上时兴果子,还有两倍余烟袅袅的香茗。“王爷领军杀尽侵我天朝的贼寇,如今衣锦归来,信自然要沾些天家贵气的。实在是过于心急,王爷回国等是皇上乃至朝廷面前的贵人,只怕到时没了信的沾脚之空。”
“听世子话音,莫不是想要彰显贵过皇上?”
“王爷莫要给信扣上那般大不敬的高帽,信担待不起。今日特地请王爷前来一叙,确实有件大事。”龙信听他话锋刻薄,也自敛去笑意。
“本王素来不知与镇国侯世子有何交情,值得这般大费周章?”
我在屏风后面咬紧了嘴唇,生怕自己一不小心生出事端,坏了龙信早布好的局。
可是他话里话外的冰冷还有脸上挂着的寒霜,我恨不能推了这该死的屏障,奔到他面前,狠狠揭去他脸上的面具,好好看看这个男人到底有没有心肝、
“王爷所言极是,本来我与王爷自然是八竿子打不到一块去的,可是如果提到王妃……”龙信专门停顿一刻,注意着殇烨瑾脸上一闪而过的错愕,然后了然地笑起来,“我们自然要好生说道说道,您说对吗?”
殇烨瑾放在桌面的右手握拳,后背上青筋爆出,对他怒目圆瞪剑眉倒竖,那周身散发出来的戾气几乎要将整个房间掀翻。只见他终究没有压过满腔的惊诧,一步上前拎起了龙信的前襟,然后用充满杀气的口吻威胁道:“你知道颜颜在哪,说!!”
我惊慌起来,顺势要起身,可是秀儿按住了我肩膀。我抬头,见她异常不赞同地对我摇了摇头。
龙信脸上笑容不减,不过那纹理间同样渗透了冷绝。“王爷早已将她弃如敝履,此刻又表现得如此激动不安,龙某实在看不明白。据龙某所知,王妃在王府从来都不曾受到宠爱,不知信说的对吗,王爷?”
龙信的话发挥了作用,殇烨瑾脸上闪过悔恨还掺杂着我看不清的东西,渐渐松开了他钳制龙信的手。不过也只是错愕之际,他卷土重来,不过这一次眼中的坚定和狠厉倒是让我有几分心惊,“这些不关你的事,她是我的妃子,自然要一辈子守在我身边,就算是被我折磨死也是只能是她的命罢了。”
“王爷你这又是何苦,将一位不爱的女子徒留身边,折磨自己和别人,有什么意义?”龙信狠狠咬着“不爱”这两个字,眼角还向我这边扫,我的心揪的更疼,他的苦心我又何尝不知。殇烨瑾刚刚那两句话仿佛将我扔到了北极天寒地冻的世界,我只觉得周身的血液都要被冻结了。
原来将我留在身边不过是折磨。
“本王再说一次,与你无关!”此刻的他,更像一只困兽。
“岂会无关?信将你请来就是要跟王爷挑明,这个女人是信捧在手心里疼的,断不会让你再将她抓回去,生生折磨。”龙信的口吻惹怒了他,瞬间在他深邃不见底的眼眸里升腾起数不尽的愤怒火焰。
“你该死!”殇烨瑾身随心动,顺势锁住了龙信的咽喉,大有下一刻就将他送入地狱的势头。
我再也看不下去,这个男人分明是疯了,可龙信还在撩拨他。
“殇烨瑾,你给我放手!”大吼着这句话,我便奋力地挣脱秀儿的阻拦,从屏风后冲了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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