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天宛如流水，刹那间便从指间流过。而伽蓝行刑的时间选在那天下午，所以我睡到了中午才起床，以便于养精蓄锐下午好去观刑。

　　午间起来后，我洗漱了一番。梦烟则给我找了一套上衣雪白的果绿色曳地长裙，裙子的束带系在胸前打成蝴蝶结的形状，白色的宅袖上衣外还绕着一条果绿色的丝绸披帛。然后她又替我梳起蝶髻，我自己动手化了淡妆，看看时间也差不多了，便带着她袅袅娜娜地往寒水殿走去。

　　走到寒水殿的时候，宫里的七十二名优秀护卫都已经到齐，规规矩矩地站成八排。一见到我，有七十一人都向我跪下行礼，齐声呼道：“参见圣姑。”

　　我摆摆手，他们又齐刷刷立起，一个个肃然端立。七十二人中有三十六男三十六女，男子个个雄健沉稳；女子个个英姿飒爽，且都面覆纱巾，男女皆着同样服饰，从上而下看去颇有些壮观，可我仍是一眼找到了站在第一排第三位的青璃，便向她使了个眼色。

　　只有一个人，没有向我行礼，因为他一直跪在地上。

　　伽蓝从始至终没有抬头看我，只见他认真地跪在地上，腰杆挺得笔直，低着头，一言不发。

　　我看不清他的面容和表情，算起来，我这也是第二次见他。其实，我连他的容貌，都记不太清楚了，只记得他上次穿了件白色的棉布衣服，显得朴素而清朗。

　　但今天他换了一套蓝色的过膝长衫，衣服样子很寻常，街头做买卖的小老百姓通常就穿得这个样子。而且他浑身上下毫无装饰之物，头发也只是用黑色布带束了起来，连根簪子都没戴。

　　我正皱了皱眉头，穿着一身繁复华丽的紫色长裙的姐姐突然如天外飞仙般飘然落在大殿中央，我快步走到她身旁，微欠身子向她行礼：“阿姐。”

　　一双柔若无骨的手握住了我的手：“若琳，你身子未好，怎么亲自出来了呢？”

　　姐姐的声音很温柔，我朝她微笑：“其实，我已经好得差不多了。伽蓝好歹跟我十一年，我……理应出来见他最后一面。”

　　姐姐闻言，轻轻摸了摸我的肩膀，便转身施施然坐在大殿正中的玉座上。

　　我也在姐姐右边的汉白玉座椅上坐下，只见姐姐朝站在她左边的高个侍女看了一眼，那侍女就立刻会意，走上前严肃道：“伽蓝因护主不力，令圣姑受伤，按照宫规，应赐鸩酒。伽蓝，你可有异议？”

　　伽蓝镇定地说：“没有。”嗓音依然清澈。

　　突然，他抬起头，朝我望了一眼。

　　我一惊，那眼神，是什么意思？不像怨恨，倒像是警告。

　　我猛地想起那天他将我带到窄巷里的事，心中狠狠揪紧，他莫非是在警告我，不要假装圣姑？

　　我转头看了看姐姐，只见她神态冰冷，并不看任何人，眼神旷远而威严。

　　就在我心有余悸的时候，鸩酒已经被端上来了，姐姐一挥手，那酒便被直接端到了伽蓝面前。

　　伽蓝双手被反绑在背后，那端酒的侍女便拿起盛满鸩酒的金酒杯轻轻凑上伽蓝的唇……

　　“慢！”我突然大喝一声，侍女手一抖，险些将杯中的毒酒泼洒出来。

　　大殿上上下下一百多双眼睛都在看着我，我有些紧张，手心渗出细密的汗珠来，姐姐侧眸问我：“怎么了？若琳。”

　　我说：“阿姐，伽蓝保护我也有十一年了，任何人在一起相处这么久都会有感情。现在他要走了，我想请阿姐允许我亲自喂他喝这杯酒。”

　　姐姐静静看着我，没有说话，我心中狂跳，姐姐的眼神如剑，至刺我心底，我原本强作镇定的脸差点要变色了。

　　“好，你去吧。”终于，姐姐轻启唇，缓缓说道。

　　我心中一喜，起身向姐姐行礼：“多谢阿姐。”然后便转身走到伽蓝面前。他起初不看我，当我蹲下身时，他才将视线慢慢移到我身上。这时候，我也不看他，只郑重地接过侍女手中的酒杯。由于侍女一直在旁盯着我，我无法下手，左摸右摸地挨了许久，终是只能将酒杯慢慢凑到他的嘴边挨上他的下唇。

　　他嫉恶如仇地盯着我，缓缓张开紧抿的唇，出一行整齐的皓齿。我小心翼翼地将酒杯倾斜，毒酒开始慢慢倾入他的口中。

　　他竟一下也不眨眼，就那么死死地瞪着我，一点一点地将鸩酒咽下。而我却盯着他不断滚动的喉结，不小心，手一颤，一滴酒溢出了他的嘴角。赶紧用手替他拭去，中指轻轻抚过他的嘴角，却一点点抚上他柔软的嘴唇。

　　我感觉到他身躯微颤，不敢看他的眼神，只能反复触摸他的薄唇。而他原本有些苍白的脸颊却渐渐红润，终于，他似是忍不住我这样的轻薄，开口想要说些什么。我却猛然用手捂住他薄唇，不让他说话。而我手心里那颗小小的药丸，也因此掉入他的口中。

　　他惊讶地看我，我则一把将他揽入怀里，双臂紧紧搂着他的脖子。一旁的侍女呆若木鸡，不知道该说什么。

　　我量她也没有胆量上来拉开我，于是趁机将自己的脸贴在他的耳畔，轻轻磨蹭，用只有他一个人能听清的音量说：“青璃让我救你，你快把药吞下去。”

　　我的肩膀紧紧挨着伽蓝的喉结，直到感觉到他的喉结微微滚动了一下，我才松开他，转身拼命跑回玉座上。

　　回到姐姐身边的时候，我的脸热得快要烧起来，姐姐淡淡看了我一眼，什么也没有说。

　　药酒很快起了作用，伽蓝原本挺直的腰身终于也熬不过它发作时的剧痛，渐渐地弯了下去。他瘦削的身子在颤抖，但我仍能感觉到他在竭力地忍耐着，他甚至还努力地想要再挺直腰身。然后，他开始呕血，血顺着他的嘴角流出来，顺着他被我抚摸过的线条坚毅的下巴滴落下来，一滴滴溅在汉白玉地面上，异常刺目。

　　一刻钟后，他身形剧颤，喉中不由自主地逸出一声低吼，双眸陡然失去了焦距，砰地一声，身子重重倒在了地上。

　　他倒下的那一刻，姐姐也优雅离开玉座，挥袖而去。在场的人，包括我在内，都得跪下恭送她的背影。

　　姐姐走后，先前端药的侍女上前去探伽蓝鼻息，我看着她的一举一动，心中莫名紧张，只能紧紧抓着玉座的的扶手来减轻自己的慌张无措。

　　伽蓝服了柳逸给我的药，气息微弱得几乎让人感觉不到，侍女显然没有发现破绽，她起身挥手召来侍从将伽蓝抬了下去。

　　我这才微微松了一口气，转眸一瞧，只见青璃正死死地盯着地上那一滩血看。她清澈的大眼中情意缱绻，似乎隐隐含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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