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大名湖回来济南城，顾思晓没有陪着林墨娘回林府，而是径直回了薛家。

　　其实，她仍然觉得不安心。如果郑轩真的要杀她，哪怕是她躲到薛家，仍然逃不过。

　　可现在，苏景春和郑轩仍在一处，她说什么也是不肯和郑轩身处一地的。

　　把自己锁在院里，她打发了小蝶，连灯都没有点，蜷缩在帐后，紧紧地盯着门。

　　再多的恨意，也消除不了深深的恐惧，黑暗中，她仿佛又回到那绝望的一夜。

　　轻微的悉索声，让她原本就紧张的神经绷成了一张弓。

　　捏着手中的匕首，她咬着唇，撩开纱帐，悄然无声地藏在门后。

　　轻轻的叩门声，连响了两声，顾思晓却只盯着映在门上的那道黑影，举起了手中的匕首。

　　“思晓……”

　　门外的声音虽然很低，可听到那声音，顾思晓却是立刻就放松下来。

　　垂下手，她拨开门栓，拉开了门，还没看清来人，已经一头扑进他的怀抱。

　　鼻间满是浓重的酒臭，还有些微的汗味，顾思晓却仍然紧紧地抱着苏景春。

　　似乎是感觉到顾思晓的紧张与恐惧，苏景春也紧紧地抱着顾思晓，毫无避忌的，就那样不松开半分。

　　“我在这儿……”没有过多的言词，他只是在她耳边不停地低声呢喃着这一句话。

　　呼吸渐渐放缓，顾思晓轻轻吐了口气，在他怀里抬起头来。

　　虽然面上微热，却已经没有那个闲情去故作小儿女的娇羞之态。

　　“进来说话！”拉了苏景春进房，顾思晓迫不急待地问：“郑轩有没有对你做什么？”

　　以郑轩的疯狂与阴沉，绝不可能信任苏景春。

　　“我没有给他机会……”苏景春低声说着，目光看似漫不经心地扫过房间，突然信步往里间走去。

　　顾思晓还没反应过来，他已经撩开半垂的珠帘，进了里间。

　　“你的闺房就是这般模样啊？”他低笑着，转过头，看着梳妆台上，忍不住微微笑了起来。

　　别的女子，梳妆台上多半是胭脂水粉，珠花首饰，顾思晓的梳妆台上，也有首饰，不过却都是些半成品。

　　在桌上，一堆的珠子，明显是顾思晓动手把珠花拆掉还没串回去的。

　　随手拈起一朵看似刚刚串好的珠花，他笑道：“这个，送我了。”

　　“那个是我才做的，不大好看……”

　　伸手要抢，却慢了半拍。

　　苏景春把那朵珠花往怀里一揣，笑道：“我不嫌弃。”

　　这不是嫌不嫌弃的事儿吧？

　　莫名的，觉得耳根发烫，顾思晓强作镇定，嘲弄道：“你一个大男人，要女人的珠花有什么用？”

　　“你不是说了，我是个登徒子嘛！”

　　听了这话，想想那天在后花园的情形，顾思晓不免失笑。

　　笑着俯近身，苏景春低声道：“又会笑了，真是好。这就对了，郑轩再狠辣，也只是一个人，我们可是有好几个人呢！”

　　“他身边……”把后半句话咽了回去，顾思晓没再说丧气话。

　　“如果郑轩死在济南，一定会给你和睿王带来很多麻烦吧？”

　　她真的很想一举杀死郑轩，以报大仇。

　　可是先不说那有多大的难度，就算是真能轻松杀死郑轩，苏景春也不会那么做。

　　那太冒险，一旦郑轩死在济南，就代表着睿王一脉和太子一脉正式撕破了脸。首当其冲会受到伤害的，就是苏景春。

　　她再莽撞，也不能让苏景春不顾后果。

　　望着顾思晓，苏景春没有隐瞒顾思晓的意思，他甚至没有更多地修饰自己的话，只是平静地道：“郑轩不能死在济南……”

　　“我知道，”顾思晓低声应着，忽然间就回复了平静，“再说，想在济南杀死他，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我们早晚会有机会的。”

　　苏景春低叹一声，上前一步搂住顾思晓。

　　挣了一下，没有挣开，顾思晓索性就由着他了。

　　“杀一个人，并不一定非要用刀、剑，也不一定非要他立刻就死在面前……”

　　有些惊讶地抬头，顾思晓皱眉，“你要下毒？有什么慢性毒药能让郑轩在离开济南后死掉？！”

　　“谁说我要下毒了？”苏景春扬眉，淡淡道：“我是要送仙丹给郑轩。”

　　这话，顾思晓却是听不明白了。

　　苏景春一笑，也不在意，“你可知道五石散？”

　　“就是东晋时那些士大夫吃的？不是说那个根本不是好东西，而是毒药吗？”

　　苏景春点头，笑道：“郑轩的手比常人温度高上许多，那是因为他常年服用五石散，服用五石散的人，性情暴烈，在暴发时凶残至极。我想之前他杀死张娘子，也一定是因为服用五石散引发了暴戾。所以，这次，我要送他一个可以让他根治五石散后遗症的仙丹。”

　　“什么仙丹？”虽然知道这仙丹必不是仙丹，可是顾思晓还真的很奇怪苏景春所说的到底是什么东西。

　　“之前那些海商从海外带回来的药材中，有一种东西叫福寿散。这东西，就和五石散一样，吸食之后成瘾——我之前曾在沿海一带见过吸食这福寿散的富商，整日神志昏沉，人都已经废掉了，却仍宁可散尽家资，也要换片刻的飘飘欲仙。”

　　皱起眉，苏景春沉声道：“依我所见，这福寿散比五石散更为可怕，该严禁才是。只是，在那之前，先送郑轩这一份大礼才好。”

　　虽然不知道苏景春说的这个福寿散效果如何，但顾思晓相信苏景春所言。

　　如果郑轩真因为吸那个东西上了瘾，就算他是太子的妻舅，也要成为一枚废棋了。到那时，太子还会护着郑轩，护着郑家吗？

　　“何知府呢？是不是也该送一份大礼给他？”

　　“你说呢？”苏景春笑着眨了眨眼，虽然没有正面回答，顾思晓却已经知道他已经有所安排。

　　送大礼那天，苏景春特意带了顾思晓出席宴会。

　　顾思晓穿了一身男装，坐在苏景春身边。郑轩一眼就看到，还故意和苏景春眨了眨眼，一副“男人心领神会”的表情。

　　酒过三巡，合请郑轩的众乡绅里，就有人捧出那“福寿散”。

　　“世子，这福寿散，乃是小人从泉州带回来孝敬老父的。据说长食可延年益寿，强身健体，甚至，还能见到神仙呢！”

　　像这种送礼物的，郑轩见得多了，可“见神仙”这句，却是有些动人心。

　　“什么东西，居然这么神奇？还见神仙！”

　　正要叫人呈上来，海大官人突然出声：“世子，这福寿散不能用，是毒。”

　　眼见郑轩皱眉，那李大官人也慌了，“谁说是毒了，海大官人可莫要乱讲。这个我平时也在用的，只觉神清气爽，浑身有使不完的劲儿，说句不好听的，以前某不大中用，可吸食了这个，就一晚连御三女，都不成问题……”

　　这种话一说，在场的男人都来了兴趣。看郑轩只是笑，并没应声，李大官人索性唤人上前侍候，“海大官人说是毒，我现在就吸食给你看，看这毒会不会毒死我！”

　　俏丽女仆过来侍候着李大官人吸上福寿散，吞云吐雾里，李大官人半合着眼，一脸的享受，飘飘欲仙。

　　旁的人看得生奇，郑轩却是笑了，“我还当是什么，原来就是蕃邦的五石散，要说是毒，但也是毒，不过本世子一向爱毒。”

　　大笑着，郑轩叫人把福寿散呈上，当场分发，让众人和他一起试用。

　　顾思晓心急如焚，想拉着苏景春，苏景春却是淡然微笑，竟真的就着那女仆的手重重吸了几口。

　　上首的郑轩，目光忽闪，也不说别的，歪在榻上，由那女仆侍候着吸食福寿散，不过片刻，已经眼神迷离。

　　看着苏景春不复清明的眼神，顾思晓又急又慌，却不肯说别的，只能紧紧抓着他的手。

　　扭过头，看着顾思晓，苏景春笑着有些恍惚，却是头一歪，倒在顾思晓怀里，嘴里也不知在嘀咕什么。

　　坐在对面的尚五，眯着眼盯着这头，虽然没有吸食那个福寿散，可是因为喝酒，已经双眼通红。

　　“尚兄，女人，还不好找吗？来人啊——就那个，这个舞姬不比那个丫头漂亮……”郑轩吃吃笑着，把那舞姬推入尚五怀里，也自抱住身边的女子上下其手。

　　好好一个宴会，突然变成了无遮大会，满目尽是荒淫。

　　顾思晓实在呆不下去，就是放心不下苏景春，也只得出去叫苏竹过来照顾。

　　出了宴会厅，才转过回廊，她就见到一个眼熟的女子。

　　目光忽闪，她下意识地停下脚步，那女子也转过身来看她，却是微微一笑，施了一礼。

　　顾思晓才要回礼，她已经往宴会厅那边去了。

　　是兰芷？那个何知府的新宠！

　　怎么会到这里来？难道给何知府的大礼，也是在今天？

　　心里紧张，顾思晓匆匆跑出去叫了苏竹，虽然不好折回宴会厅，却是在外徘徊。

　　隐约听到里头传来摔杯的声音，又有女人的惊呼声。

　　“世子，小女子大罪，还请世子见谅……”

　　她忍不住往里张望，只见兰芷跪在地上，用衣袖给郑轩擦拭衣角，也不知手碰到什么地方了，郑轩大怒，一抬脚就把兰芷踹倒在地。

　　兰芷倒地，骇得浑身发抖，直叫何知府帮她求情。

　　郑轩冷眼瞥向何知府，何知府一个胆颤，直接仆倒在地。

　　“世子息怒，是卑职这个小妾太过胆大妄为，卑职立刻叫人把她拖下去，重责谢罪——还愣着干什么？还不快把这贱妇拖下去……”

　　前些日子，他还为兰芷责骂结发妻子，可是现在却说要重责兰芷谢罪，果然是个寡情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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