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要过年了,来的客也多。
那个知府原来不是说什么都不见我的吗?后来见我在九爷那里没事,就主动邀请我去他那里,见了我跟见了亲人一样,热情得不得了。当然,我也没少给他塞银子。商行办好以后,他就三五不时地到我这里来巡视,真是又吃又拿。
昨天又给我传来消息,说是山西巡府要带着整个山西境内的大小官员到我这里来考察河工。你说这大冷的天能有什么看头?
我一大早就带着余庆士绅等在城外,快到中午了才看到大批的车队向这边过来。车队直接越过了我们,就往城里开进。我还站在原地没明白怎么回事,那知府的轿子停了下来,招手让我过去,告诉我,“你表现的机会来了,都是带着厨子来的。”
我一听,明白了。直接就让人伺候那些厨子去汇宾楼。这哪是巡查呀?就是来吃的,有本事的贪银子,贪不着银子的贪肚子嘛!
先领着这帮子人到大堤上散了五分钟的步,那大肚子巡府还吟了首什么诗,一嘴的口音,我也没听清楚是什么,只是随着别人一阵叫好。然后直奔汇宾楼。
酒过中旬,那山西布政使说的一句话让我记忆犹新,“你说,这世道,一是权,二是钱,这官儿是什么呀?就是一个帽子,下边两张嘴啊。咱们呐,是吃吃喝喝又挣钱,没了帽子,谁理你啊?趁着还戴着帽子,能吃多少吃多少吧!”
临走了,我把孝敬的礼物都给他们装车上,那巡府就说道,“这余庆县治理得很好,咱们这就上报朝廷,余庆县是治黄模范县,应予表彰。”
我赶紧说,“多谢大人褒奖,这都是托了康熙爷的洪福,在巡府大人的英明领导和整个山西同僚的帮助之下,所取得的成果,光荣是属于山西人民的!”
我将他们都送出城,回来又路过了汇宾楼。看到门前有伙计正在将吃剩的垃圾装车,足有两大车。
有两只狗蹲在那里眼巴巴地看着。我让那伙计挑出两块带肉的骨头扔给它们,狗叼着,摇着尾巴跑了。
转眼,就到了康熙四十五年。二月。
这一天,城里来了六个人。为首的是位气宇宣昂的中年人,余下都是二三十岁英气勃发的青年。
他们到了县衙门口,看到几个人正在建新的县衙大堂。
那中年人就问,“你们这是在做什么?这不是衙门吗?怎么会拆了重建呢?”
就有人回道,“外地来的吧?以前可很少有人到这余庆来。现在城建好了。来的人也多了。这大堂是去年黄河发大水,被我们大人拆了去修水库了。今年,我们大伙想着,总不能城建好了,我们大人还没有个办公的地方啊?就合计着重修这大堂。”
“哦?那你们大人平时都在哪儿办公啊?他现在在哪呢?”
“啊,你们是来找我们大人的吧?你们往那边走,看到一棵老榕树下面有张桌子就是了。我们大人就在那儿。”另一个人给指了路。
“咱们过去看看。”那中年人说着往那个方向就走,几个青年紧紧跟随。
一行人到了那榕树附近,看到果真有张桌子,桌子后也有人,不过那人脸上盖了本书,在,在睡觉。树旁还坐着几个孩子。
那中年人一阵皱眉,有个青年想上前去叫,却被中年人挡住,“咱们到那边等着,看他什么时候醒!”说着向对面的茶棚走去。
几个人坐下,要了茶,一个青年就问老板,“那个就是余庆知县?他每天就是这么办公的?”
“啊?是啊。怎么了?”
一个看上去很严肃的人问道,“他就天天在那儿睡觉?连个衙役,师爷都没有?你们余庆就没个上堂告状的?”
“这位客官,您还真说对了,我们这余庆县还真就没有告状的。”
“不会是这知县太昏庸,或者是个贪官?不为百姓做主?”最年轻的一个问道。
“你们是外地来的吧?以前没来过余庆吧?”见他们都摇头,那老板才说,“以前的余庆啊,外人来过一次就一辈子都不想再来了,耗子来一趟都得哭着走。你再看看现在,我们过的是什么日子?真是餐餐都有肉吃啊!这都是我们大人的福荫啊!昏官?你见过拿身子去堵黄河缺口的昏官吗?你见过能修出那么好的水库的贪官吗?我们大人为了百姓,差点连心血都熬干了。睡觉?睡觉怎么了?我们大人睡觉,我们老百姓看着才高兴呢!”
“他真的拿身子去堵黄河缺口?这到是胆子大。”那中年人问。
“阿玛,儿子是亲眼看到了的,当时儿子就在余庆,那黄河大堤就要决口了,他是第一个冲过去堵那缺口的,还差一点就淹死了。”一个青年说道。
“哦?九弟,以前怎么没听你说过?”有青年问道。
“阿玛,儿子是没脸说,儿子的粮行也被这个陈景亭给抢了。儿子是找他算帐来了,没想到却叫他把儿子训服了。”
“哦?能叫我家老九都服气的人还真是不多见啊!看来是遇上好官了。”
“这话您还真说对了,我们大人,那是天下独一份的好人。看见没有,就那些孩子,都是孤儿,都是我们大人收养的。还亲自教育,在这儿传教学问,一会儿就上课了。全余庆的孩子都会来听的。我们大人也不讲究什么四书五经,在他这儿天文地理的都能学得到。”那老板见他们似乎还是不信,赶紧献宝,“小二,那天咱们大人念的那几句是什么?不是都记下了吗,找出来,给这几位见识见识,陈秀才不是说那是千古奇文吗?”
“给,在这呢,给你们见识见识,可别给我弄坏了。”小二把一张纸从盒子里拿出来,交到中年人手上。
那中年人先只是看,然后又喃喃地念出声来,“……中国如称霸宇内、主盟地球,则指挥顾盼之尊荣,惟我少年享之。故今日之责任,不在他人,而全在我少年。少年智则国智,少年富则国富,少年强则国强,少年进步则国进步,少年雄于地球,则国雄于地球……好见识!好文采!”念到一半儿,拍案而起,在地上来回走,回头指着一个青年,“十三,你接着念!”
“是,”是最年轻的那个青年,他拿起来,念道,“红日初升,其道大光;河出伏流,一泻汪洋;潜龙腾渊,鳞爪飞扬;乳虎啸谷,百兽震惶;鹰隼试翼,风尘翕张;奇花初胎,矞矞皇皇;干将发硎,有作其芒;天戴其苍,地履其黄;纵有千古,横有八荒;前途似海,来日方长。美哉,我少年中国,与天不老!壮哉,我中国少年,与国无疆!”
“真是千古奇文!”
“老九,有这样的人才你怎么不早向阿玛介绍呢?”
“非是弟弟藏私,实在是这个人太刁钻古怪,弟弟实在拿捏不好。”
中年人问道,“哦?怎么个古怪法?老九,你说。”
“儿子也说不好,不如儿子把他叫过来,您见了便知。”
“不用,咱们就在这儿等他醒过来。”
“大人,大人,冤枉啊!大人……”一个女人从远处喊叫着,跑过来。
众人都看过去,一个青年问那老板,“你不是说没有告状的吗?”
“是啊,今天真是奇了怪了!来了你们这些怪人不说,连告状的都出来了!真是希奇!”
我正在做梦,突然听到有人喊叫,便醒了过来,拿下脸上的书。一看是个女人高喊冤枉,跪在我面前。
这还是我来这余庆县第一次碰上案子,看来还真是这人一吃饱了没事儿干,就开始琢磨别的了,以前怎么就没有呢?我爹爹是山阳县令,后来又升了知州,我是看过古代审案过程的。而咱在大学学的就是法律,这审案才是咱的老本行啊。
我看看桌上,惊堂木早就不知道扔哪去了,只好一拍桌子,“堂下所跪何人?所告何人?”
“民女李氏,余庆人,状告本县赵进宝强抢民女,害死人命!”说着她就痛哭不已。
死了人了?这是故意杀人,没想到这上来还就是大案子。
“本官管辖境内还会有这样的事?真是大胆!你不要哭,如实告诉本官,本官会主持公道。”
我左右看了看,又不见了我的师爷和衙役,真不知道又躲哪去了。我大喊,“师爷,师爷……张勇,张勇……”
喊了好几声,才看到他们被几个孩子从树后拽了出来,还没睡醒。
我看底下跪着的那个女人也平静了不少,就问道,“究竟如何?你从实道来,所抢何人,所害又是何人?”
她跪着哭说,“民女与妹妹从小相依为命,那一日我与妹妹放鸭,路上遇到了赵进宝那厮。他见民女妹妹貌美,便上前百般调戏。妹妹不从,他便起了歹意。三天前的一个晚上,他带着家丁闯进我家,抓了妹妹就要去拜堂成亲。民女上前阻拦,他们又将民女打昏,扔进柴房锁了起来。今天早上才有人路过,将民女放了出来。民女到了赵家,谁知却被告知妹妹昨晚上吊自尽了。民女不信,要看尸首,赵家却不许,大人,妹妹花样年华,怎么会轻易自尽?一定是他们逼死的!请大人为民女做主!撤查真凶!”
“竟然有这样事?张勇,你带人速去赵家,将赵进宝抓获……”
还没等我说完,就看到几个人抬着一副担架过来了。
一个胖子给我跪下,“大人,小人冤枉!”还真是有吨位,至少三百斤。真是,我到这余庆来怎么就跟这些胖子对上了?
“下面所跪何人?”
“小民赵进宝,叩拜大人,小人冤枉,请大人做主。”
“哦?刚刚有李氏告你强抢民女,谋害人命,本官正要去传你,你到自己来了。讲,你有何冤?”
“小人与这李家妹妹一见钟情,三媒六聘娶回家中,有媒婆王氏可以作证。谁知昨夜吵嘴,她竟然自尽于房中,大人,此女之死确实与小人有关,可是小人却没有害她!小人已经将尸体抬来,大人一验便知!”说着,他站起来,掀开尸体上的白布,“大人请看,上吊之青印犹在!”
我起身过去看那尸体,脖上却有青印。抬头看看那个赵进宝,他面有得色。
我伸手要去碰那脖上青印,却被人拉住,回头一看,是我的师爷。
“大人,借一步说话。”
我跟着他过去,他担忧地看着我,“大人,这赵家本是太子的家奴……您……”
原来是这样,我笑道,“师爷,你的老毛病又犯了,没事,你就看我的吧。从现在起,本官和这里的人说的每一个字,你都清楚地给本官记下来就行了。”
我转身又来到尸体旁,仔细看去。脖前有痕,脖后无交集,却是吊过,而不是勒死的。看了看指甲,也无发黑之色,看来也不是毒死的。我敢断定死者是他杀,可是查不出死因也不行啊?
我正暗自奇怪,便又听到有人叫,“大人。”
抬头看是几个人扶着一个老人过来,“大人,老朽给大人请安。”
正是余庆资历最老的乡绅赵富田。
“老人家不必多礼,来人啊,搬把椅子让老人家坐下。”
“大人,老朽教导子孙无方,给大人添麻烦了。老朽今年八十岁了,就这么一个孙子,平时过于溺爱,没想到今日惹下这麻烦。如果真的是这逆子做下的错事,请大人一定严惩,不要顾忌老朽。老朽虽是太子爷的门人,可也不会护短的……”
铛!
我听到一声粹响,看过去。呵!我小小余庆城今天可是太热闹了!竟然来了这么多的大人物。
九爷一个月前就给我来了消息,说皇上视察黄河一定会来余庆,让我早做准备,他自己也请旨来了。
我还想呢,这有什么可准备的,硬件不是都在那儿摆着吗?这伺候圣驾的事也轮不到我个七品县令,自然有都是比我官大的抢着干呢!没想到今天就见到了。
掉杯子的就是老九,他在给我示警吗?先不去理他们,我这儿还有案子呢!
“老朽带来了本县的仵作,协助大人办案,不知大人意下如何?”
“好啊,有了仵作本老爷就轻松多了。仵作,你来查吧。”我又回到椅子上坐下,等着看能查出个什么来。
过了不一会儿,仵作就来回了,“大人,小人已经查过,却是自尽无疑。”
“哦?你无疑是吗?”
“是。”他低头回答。
“你抬起头来,本官问你,你做这仵作多少年了?”
“十年。”他回到,眼神闪烁。
“十年?也不短了。本官问你,自缢之人死后身体有何异状?”
“若自缢,绳在喉下,舌出;喉上,舌不出。”
“既然知道,那你看这具尸体有何不同?”
“绳在喉下,舌……未出……大人,”他慌忙给我跪下,“大人,刚才小人来时赵老爷给了小人二十两银子,让小人大事化小,在此将银子呈上,请大人再给小人一次改过的机会,定将此案查出!”
我看了那满脸大汗的赵富田一眼,“好,你去查吧。”
这一次他查的很仔细,将衣服也除了,连私处都查过,还是没有找出什么来。
“大人,依小人想来,只有开膛验内了。”
“哦?”我一犹豫。
“大人,民女不告了……”那李氏疯了一样,扑到案前,“小妹已死,让她这样曝尸已是让人肝肠寸断,如果再……再……那小妹在九泉之下也不会安宁的呀……大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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