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6章(1)

　　虚空中渐渐呈现出实体，视野转而清晰。

　　极目所视一派森然肃穆，殿堂庄严阴冷。是处寻不见活人，唯有判官小鬼，黑白无常。远处奈何桥下流水迢迢，千年过后仍然依旧，未曾半点改变。

　　茫然四顾良久，大婚喜乐尚还犹在耳边……

　　她轻轻笑了声，美好的终究不过梦境，也独独此地才该是自己归属。

　　缓步走向前去，却彻底无人留意自己。定睛一看下不径讶然。她没有身体，犹如是在梦中俯视着一切。

　　“饮下孟婆汤，前尘往事过眼烟云……”

　　话语沧桑悠长，传至耳中诱人不觉间想要忘却所有，渡入无边轮回。

　　想来自己已魂飞魄散，可如今这究竟算是什么确也着实不明。再没什么需要去顾及，索性循声望了去。顿被两人吸引住目光，较之其它魂魄除一份超然物外尚使她心中有着些无法言喻的感觉。

　　旦见一女子侧脸，此等容貌应只天上所有，仙子定然就是这般。俏脸带着重伤后苍白未减姿色分毫，反越发令人我见犹怜。默不过声接过了碗，转眼间，旋又将口中汤药吐出。不曾打草惊蛇。继而走向畜道，眼中带着不舍，更多是坚决。

　　她不知为何自己可看出那障眼法，更对此女心境感同身受。

　　不远处一男人妖孽般容颜，琵琶骨被数条惊人锁链穿透，紧拉扯在身后数名天兵模样手中。一口饮下孟婆汤，满副不屑。而待看向女子背影时眼里只剩了柔情，似在浑然不觉中被同推入畜道。

　　眨眼间奈何桥恢复寂静，再度仅闻得水声潺潺。远处高堂之上遥遥响起叹息。“劫数，无人可逃……”

　　“全都错了……我不该带你卷入凡世纷争，更不该与明……我们应该走……越远越好。”气若游丝间再浓烈的恨意也再无力与任何抗衡。

　　瞬时眼前所见已然变幻，仍旧是那两人。

　　由装束可知处于上古时期，女子粗布麻衣，竟是弥留之际。男人几尽不着寸缕，唯颈项一条新生嫩绿柳枝。

　　“我会为你复仇，明夙宏子孙后世，包括整个大陆代代不得安宁。留到主人复活那日，亲手毁灭他不择手段所建立一切。”语调显得很生硬，犹如初学讲话的孩童。

　　“我适才所布禁忌不……不可……你定要阻……放过他……”

　　响起哀啸撕心裂肺，尖锐如猫叫，经久不绝。处处山石飞溅，天地为之动容。

　　“不可放过他吗，尽管安心，有关人等不会逃掉半个。”

　　许久，悲怆回音终消，现出无数生灵痛苦哀鸣。周遭无不荒凉，血染四合。

　　“男人没有好东西。只有我才懂珍惜你，柳儿，从始至终只有我。”男人呆呆凝视着由臂间掉落在地的龙玉。刚刚那里还是柳儿，自己第一次有了手，能够拥她入怀……

　　“醒了。”

　　耳边泉水叮咚，景致宜人。兴许经历了适才人间惨剧，只觉从未见过如斯美景。溪边大石旁，柳儿依偎在柳如涯怀中浅笑吟吟，简单一个眼神足以迷住众生。

　　再分不清什么是真实，什么又是虚幻，包括自己。

　　唯一相同的董弈妍依然看不见自身，兴许眼下的她仅仅是残存在世间所留的意识。脑中闪过洞房花烛夜，硕大喜字即在眼前……

　　她忍不住笑出了声，声音不知自哪发出，诡异瘆人。自己甚至已经没了实体。想必很快还会彻底消散，真正的无牵无挂。

　　“你所见一切，包括潜意识中最期望所见其实倒也非虚。失去肉体后灵力骤增，拥有一定预知天命之能并不出奇。不过你自身执念过强，呈现出的已皆被扭曲。”

　　柳儿似乎可知其心中想法，她的嗓音空灵透彻，让董弈妍竟不得不去留心聆听。

　　与印象中一样，柳儿美得令人窒息。虽初次见面，一举一动皆让董弈妍甚为熟悉。其身畔如涯眼中只有她，无法想象他也会有那般温柔神色，一派情深意长。

　　本已无忧无喜的心间忽然泛起些许涟漪，董弈妍别开了目光不愿再看他们。

　　“因为我们本是一人。”

　　柳儿明白董弈妍感受，微微从如涯怀中欠起了身。

　　紧接便又被拉回去，他眼都不眨一下，相对分离他们见面的时刻不过转瞬即逝。柳儿笑了笑索性由得他去。

　　继续解释道。“所以自然晓得你想法。当日因我强行布阵逆天以致乾坤扭曲，魂魄四散之际其中一缕游移到另个空间。直到时机将至，你终被召回。龙玉内所剩功力几尽，我无力抑制妖性，所以几年来对你影响不便之处还望见谅。”

　　一直未听董弈妍出声，柳儿暗叹了口气，自己的脾气自己最为清楚。她抿了抿唇，展颜一笑如春风拂过，有些不好意思道。“还有何想问……”

　　“问！

　　问你凭什么对我不公？抑或为何牵连无数人后还能若无其事？前世归前世，今生我与你分明两人。何况不过一缕魂魄，想要拿去就是，我没义务代人受过。”

　　董弈妍不径一笑，与龙玉完全融合那刻她既已经知晓……

　　即便只几滴孟婆汤不慎入口，记得曾经刻骨铭心爱恋，独忘所寻究竟何人。脑海中仅剩一个笑容。

　　再世重生，一切从无开始。

　　诞生在柳树下便有了属于自己的代号，“柳儿”。人如其名，“虽尺断而逾滋”，“干道之屡迁”，即使一无所有仍留着份不屈不饶的坚持。耐住寂寞苦苦修行千年终又度为人。

　　她向来雏鸟情节严重，可笑自以为第一眼见到之人便是真命天子。

　　一旦认定了他便为其不惜牺牲所有，耗尽毕生修行得到的只有绝望。不属于自己的终就是得不到。也唯有怀着怨恨等待魂飞魄散，身边仅白猫始终不离不弃。

　　见它骤然修成人形一刻前世记忆幡然苏醒。想说明已是不及，一睡便千年。

　　留下如涯独自仍然一无所知，一心做着无谓复仇。直至以舍弃不死之身为代价换得柳儿重生，再次留在世间只一人……

　　“你可有曾真正爱过明夙宏，或是楚容……”董弈妍不知道自己为何要问起这个，就是很想知道。

　　“曾经指不定……明夙宏本既天上紫微星，如今早已归升。人间情爱对他没有半点意义。而容……”柳儿出言打断董弈妍的话，她闻之有一瞬神色出现破绽。讲到后面看向了如涯。

　　“我岂会同乳臭未干的人争风吃醋。”如涯不以为然一笑，满副自信。

　　柳儿低笑，眼波流转间董弈妍看了亦不免怦然心动，怎是个醉人可形容。旦见其在他耳边说了些什么，两人的手相握在一起。

　　董弈妍再度移开目光，所见之处尽美如幻境，可惜都是虚的。

　　柳儿的声音始才响起。“对于容，他早已轮回多世。我曾说过如果可以挽救，绝不再负他。”

　　“是谁？”

　　董弈妍不由自主问了句，心中滋味怪异，说不出的感觉。少顷又自顾自喃喃道。“罢了，与我无关。”

　　“你就是我，而我没动不动了无生念的习惯。”

　　声音慵懒，却带上了种不容质疑的威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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