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山路逶迤，迷影幢幢。

　　雾气似苍虯，浮云若烟漫漫笼罩四周，让人晃觉犹如身在广袤天际，是处一片朦胧。

　　俯瞰视下，空茫大地隐约中尽收眼底。

　　仰首观望，层阁重楼巍巍然穹高屹立。

　　但见那处处透着神秘的庄园半掩于青山翠柏之间，无限引人向往。奈何常言道“看山跑死马”，他们足足行了近两个多时辰，才终于抵达至目的地。

　　一块高达数丈的巨石上赫然刻着几个遒劲大字“易星宫”。

　　星寰刚亲自将三人安顿好便信步朝书房走去，心里揣度着首次离宫那么久后需要处理的事肯定早就积上了不少。

　　想到这不由无奈地叹了口气，如若明日还打算同董弈妍等人外出游赏的话，今天恐怕是别指望休息了。

　　尚未走上几步，

　　遥遥地就望见了个身着藏蓝长衫的儒生背立于廊前。他顿时间面露喜色，身形只微微一晃便已到了那人旁边，话语急切道。“夫子回来了！事情办得如何？”

　　一年约四十出头的中年男子慢慢转过身来，他脸容古挫，眉骨高耸，眼神深邃莫测，暗含着股睥睨众生的傲气，予人以冷酷无情之感。

　　此人便是星寰的启蒙先生，不仅对他本身有着举足轻重的影响，更是在重大事件上出谋划策的核心要员：秉弘文。

　　“全部尽在掌握之中，属下正是听闻少主回宫，所以马上就前来汇报。”他躬身施礼道。声音里几乎不带丝毫的感情，语调亦是波澜不惊。

　　说话间两人已步入书房坐定，秉弘文首先开口道。“秘道于前日便修缮完成，出口就设在兰池殿外的假山内，且属下此番也见过了皇上。”

　　他从怀中拿出一密封的卷轴双手递过去，微微笑道。“这是皇城的图样，里面还详细地绘出了所有密室地道，以及暗哨的具体换岗时间和人员安排，甚至乎叶耀，叶熠惯来巡视的程序。只要少主谨慎些，不日即可成功父子相见。”

　　星寰一把接下，立刻就将其展开，因过于兴奋以至连边角处被他不经意地用力过大而抓出了条条褶皱亦没有察觉。

　　飞速地扫上几眼内容后，便顺手丢入了一旁的熏炉里。

　　他神色复杂地看着那逸出的缕缕轻烟逐渐地消散，最后终是尽化虚无。心中不免感慨万千，明明是有无数的话想要询问，可到了嘴边竟又实在是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虽然脸上满是难以掩饰的激动之情，可又好像是害怕答案一般，迟迟没有开口。

　　半响，

　　他才踌躇道。“父皇……还好吗？”

　　秉弘文面无表情地摇摇头，徐徐道。“叶耀，叶熠逼皇上长期服用寒执散。加上日日既要与他们周旋，又要暗中巩固势力，身体在过于操劳下早就不堪重负，怕是已将近油尽灯枯了。

　　所以我们的行动必须即刻进行，纵然是尚未完全准备好，可也决不能再延迟下去。

　　一旦皇上驾崩，少主若还没有夺回太子之位，澜国便很有可能彻底落入奸人手里。更重要的是枫国、焕国早已虎视眈眈多时，稍有不慎，国则恒亡。”

　　星寰闻言不由面如冰霜，嘴角勾起了一抹诡异的笑容，很难想象居然他也会有如此令人毛骨悚然的神情。

　　声调并不高，却透着股莫名的阴狠气息，他轻笑道。“叶耀……叶熠……早晚……我会让你们后悔自己来到这个世上！”

　　说完后，

　　闭上眼深深吸了一口气，躁动的心情亦随之缓缓地平复了下去。再挣开时，竟已然恢复了惯有的从容不迫，他淡淡道。“朝中大臣的动向如何？”

　　秉弘文露出一丝赞赏的神色，紧接着正容道。“叶耀、叶熠仍牢牢控制着绝大部分兵权，武将方面仅有冯将军是自己人。

　　可惜手中的人马才不过六万左右，即使加上我们多年来秘密筹备的也仅仅十八万而已，纯论兵力远难以与他们的三十万大军抗衡。

　　文官一方则是好的多，除了个别小角色外几乎都是站在皇上这边的。叶党中大多昏聩无能之辈，皆不足为虑，唯一麻烦的就是今科状元君岚策。”

　　他冷笑了几声，不屑道。“原本此人上书弹劾叶耀、叶熠，结果被革了功名。我还曾当其是个人物，却没料到才短短几天时间就转身倒戈了。

　　只是他倒的确有几分才识，所以难免有些棘手。何况现在也算得上是朝中比较有势力的人物之一。”

　　星寰微微一笑，不置可否道。“君岚策吗……还真是开窍……好好注意着他，说不定会成为我们重要的助力。”

　　秉弘文听得莫名其妙，他皱了下眉，迷惑不解道。“恕属下不明白少主的意思。”

　　星寰粗略地讲了下董弈妍在酒楼中教训君岚策的事。

　　提到她时脸部线条不自觉地就柔和了许多，嘴角亦轻微上扬起来。思绪径自飞回了初遇的时刻……

　　可秉弘文居然不仅没有丝毫高兴之态，反而是眉头更加紧锁。

　　以他对星寰的了解，又怎会不知如此神情绝非是往日在人前犹如面具般的笑容，而是发自内心的欣然。恐怕这意味着少主早已情根深种。

　　眼中闪过惋惜的神色，

　　如果不是因为少主生在帝王家的宿命，如果不是因为少主所肩负的责任，如果不是因为少主的身份与那个女子相差过大，如果不是……

　　自己定会衷心地祝福眼前这如同亲生骨肉般的少年，祝福他可以得到幸福，祝福他能够随心而活，祝福他的一切，祝福他的所有。

　　可是……

　　根本没有过如果！也从来都不会有！

　　现实终究残酷无情，

　　命就是命，人又岂能逆天而为！

　　秉弘文暗暗压下心中千回百转的思绪，面容依旧平静无波，他满怀深意道。“少主此次外出似乎收获不小。”

　　“委实是发生了不少事！”想起路上的种种，星寰不径由衷感叹道。

　　正说着，突然间剑眉一轩，语气亦不由转寒，他满心不悦道。“为什么琼若那么大的事竟从没人告诉过我。”

　　秉弘文面不改色地回视着他渐为冷凛的眼神，不卑不亢道。“属下亦是昨日回宫后才得知她身处魔教的这件事，原先认为琼若不过一小小的宫女，更何况当其早就死了，自然是没必要同少主提面起。

　　完全就没想到她的儿子居然会成为魔教教主，还惹出如此多的祸端来。且凌老在前不久与她联系上时少主已不再宫内。”

　　星寰脸色稍缓，他沉声道。“想必凌统领是希望能利用展夜来扰乱旁人的视线，只是未曾料到我会忽然决定与宸楼联手剿灭魔教。而他又至今未归，并不知调兵之事。

　　可是没能及时上报从而导致丧失了至关重要的一颗棋子，虽情有可原但其过当究！”

　　秉弘文不以为然道。“属下倒认为未必是件坏事，展夜这颗棋子太难以控制，一不留神很容易反遭其噬，早些除掉也好。况且此举又使易星宫的正面形象大大提升，对我们日后行事亦有莫大的好处。”

　　他顿了下，深深地看了星寰一眼，意有所指道。“毕竟只要是有丁点可能性会成为绊脚石的，都必须彻底清除。”

　　说话间秉弘文猛然站起身来，他一揖到地，分外严肃道。“属下斗胆问少主一句，可知道自己此行犯了多少几乎不可挽回的错误！”

　　星寰顿时怔了下，随即正色道。“夫子请说。”

　　秉弘文目不转睛地盯着他，一字一顿道。“首先，少主仍有妇人之仁！

　　所谓‘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展夜得知被人利用岂会不怀恨在心，凭他诡异多变的邪术即使没了武功又有谁敢等闲视之。因此这母子二人决不该留。”

　　星寰闻言不由苦笑，点了点头示意继续说下去。

　　当初并非就没有想过斩草除根，只是看着琼若对展夜的点点滴滴，脑里自然而然地便回忆起了为护他而惨遭毒手的母后。一时间难免有些下不了手，更何况还有董弈妍的软语相求……

　　自己实在是不想让她失望。

　　不过最后命人将四周封起来也自是有监视他们的用意，只要发现稍有不妥，便可随时取二人性命。

　　秉弘文语气越发的声色俱厉，他冷冷道。“其二，少主剿灭魔教的行为虽没有错，但动机却万不可取。自古红颜多祸水，怎可为了区区一个女人就调用近万兵力！

　　少主难道是不知对于我们目前的状况来说，任何一个兵将都珍贵无比。又岂能这样恣意浪费，此举不嫌太过草率了吗！”

　　星寰面色数变，似是欲言又止，可最后仍只是言不由衷地淡淡道。“我知道了，以后会多加注意的。”

　　秉弘文突然撩袍跪下，定定地直视着他的眼睛，一脸决然道。“属下当年奉旨护主，自知责任重大。受命以来寝不安席，食不甘味，无一刻敢于疏忽，唯恐托付不效，会误了少主……”

　　星寰显然意识到了他不同寻常的态度，渐渐地双眼微眯，放在桌上的手亦慢慢地紧握成拳。脸上虽依旧是神色不惊，可眼底的温度却已消失殆尽。

　　秉弘文毫不畏惧地仰头对视着，坚决道。“少主如不能及时拨乱反正，属下宁愿以死相谏！”

　　星寰眼中忽明忽暗，他不动声色地看着面前跪在脚下的这个从小教导自己的恩师。

　　只是，握拳的手似乎越来越紧……

　　良久，

　　他才状似漫不经心地问道。“夫子到底想要说什么？”

　　“恳请少主杀了那个女人！”

　　“恳请少主杀了那个女人……恳请少主杀了……恳请少主……”他的话语如回音般不断在耳边萦绕，如同重锤似的狠狠砸在了星寰身上。心中好像有什么东西已霎时间轰然倒塌，自己整个人都有若被抽干了一样，只剩下空洞洞的躯壳……

　　但秉弘文却吝啬于给以哪怕是片刻的喘息时间，无情的事实仍源源不断地从口中说出。

　　他哑声道。“就算少主早已不记得有多少人是为了你而牺牲，可难道还能忘记当初皇后是怎么死的！或是忘记皇上这些年忍辱负重又是为了谁吗！

　　一子行错，满盘皆输。

　　少主就情愿为了一个不相干的女子就将他人的所有付出全部抹煞，甚至将祖宗的百年基业毁于一旦不成！”

　　星寰只觉得阵阵眩晕感不由自主地向他袭来，连空气也压抑得简直让人无法呼吸。

　　终于，他勉强扯出了个笑容，有气无力道。“夫子严重了，这世上又有哪个男人没点风流韵……”

　　“要是单从君岚策那件事来看，她的见识倒也算得上万里挑一。虽然身份卑微，但如果只是妾室的话，本来作为贤内助也并非不好。”秉弘文闻言不径暗暗冷哼，出言打断星寰。

　　说话间他忽然语气一转，沉声道。“可错就错在少主千不该万不该，偏偏付出了真心！而您又是向来对在意之人用情至深。

　　当初因眼睁睁地皇后中毒而死，就多年来刻苦钻研医术，甚至以身试毒，有几次还险些送命。这次因那个女人被捉又不惜与魔教抗衡，将近万人推上九死一生的境地。”

　　秉弘文的声调陡然提高，他双目怒睁，愤慨道。“如果往后有人利用她加以胁迫，少主还会做出什么！

　　他冷笑道。“把江山拱手让人吗！做一个遭千古唾骂的荒淫之辈。抑或是干脆生死相许！

　　请少主不要忘记，

　　您的身份可不单单只是易星宫的宫主，一个普普通通的江湖人士那么简单。

　　更是雍亦麟，

　　澜国真真正正的太子！”

　　看着星寰越发苍白的脸色，秉弘文的心里亦有些微微不忍。毕竟怎么说都是亲手教大的，既是他的主子，更是他的徒弟。私下里早就将其视为了自己的儿子般对待。

　　可对着这样一个在其他孩子都在享受无忧无虑的童年时便已被迫离家，无能为力地看着保护他的人一个个倒下，甚至是亲眼目睹自己的娘也惨死在面前，却连最基本的掩埋尸体都做不到……

　　除了怜惜，竟再也无法给予更多。

　　自己并非是不了解他所承受了究竟怎样的重担，因为这肩负的使命，少主从小就凄苦飘零，不知舍弃了多少人生中本应拥有的快乐。也不知有多少常人看来再普遍不过的事对于他来说却成了一种奢侈。

　　可以说以往他生活的全部就是为了目标而不择手段、殚尽心机……

　　但是残忍至极的话无论如何仍不得不说出，他毫无回转余地道。“其实想必少主自己也很清楚，您是不允许有弱点的。无论是这个身份，还是目前的现状都不能容忍有任何的软肋存在！”

　　 喜欢花落随请大家收藏：(321553.xyz)花落随艾草文学阅读网更新速度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