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次日清晨时，蔚府厅堂中。

　　客套话总免不了要说的，更何况是面对着一个受人尊敬的长者。

　　过了许久，四人才终于在蔚渊亭的陪伴下走到街上。临别时他意味深长地笑了笑，深怀感慨道。“眼下时节锦州风景正佳，你们不妨去赏玩一番。年轻人毕竟还是多做事得好。”

　　辞行后刚至小巷的转角处，董弈妍就忍不住问道。“蔚渊亭最后那句话怎么听起来怪怪的，是暗示太子在锦州吗？”

　　萧随云盯着她的眼神好像是初次认识一样，他满脸玩味道。“明明挺笨的！怎么今天突然变聪明了，难道是昨夜发生了什么让你脱胎换骨的事不成？”

　　话音未落，楚辰风已噗嗤一声笑了出来。他无视董弈妍丰富的面部表情，径自对萧随云道。“她从来都不笨，只是在某些地方偏偏喜欢装傻而已。”

　　董弈妍的脸早就红得不成样子，无奈又根本拿他没辙，被气得唯有在旁边干瞪眼。

　　她对楚辰风已经是彻底无语了，尚未找他算昨晚把自己推入如此尴尬境地的那笔账，现在竟还越发得过分起来。没有丝毫歉意就算了，本来也从没指望过。

　　问题是他居然能好意思笑！

　　萧随云只觉得莫名其妙，他一头雾水地对楚辰风道。“你是不是吃错药了，说她聪明就这么高兴！”

　　“吃的不是药，而是……”楚辰风边摇头边不怀好意地望向董弈妍。

　　尾音被故意拉得长长的，他好笑地看着董弈妍充满警告讯息的眼神，半响才慢悠悠道。“先不谈它，蔚渊亭的确有那个目的，不如我们现在就去锦州。易星宫之行推迟少许可好？”

　　后面一句当然是对星寰说的，

　　星寰的脸色亦不免有些怪异，但也并未多说，只是微微点了点头，目光有意无意地扫向董弈妍。

　　岂料，两人的视线竟正巧对上。他顿时一愣，当下慌不迭地移开。

　　董弈妍简直连瞪楚辰风的兴趣都没了，唯有暗暗感叹此人也算是放荡不羁得到了一定境界，相较于他反倒自己更像个古人。

　　此地与锦州之间虽不是很远，可在交通不够发达的情况下仍需耗上三五天的行程。为了避免旅途劳累，众人便找了辆马车。

　　董弈妍不明白为什么自己离荆州越远就越觉得心绪不宁，不由开口道。“起先问蔚渊亭的时候他不是说不清楚吗，怎么今天又忽然告诉我们了。”

　　萧随云满不在乎道。“鬼才知道，管那么多干嘛，目的达到了便好。”

　　这个回答当然不合董弈妍的意，她不以为然道。“做一件事总该有原因吧。”

　　萧随云一脸戏谑道。“你是哪来的万年妖精转世！小小年纪就戒心如此之强，也不怕想得太多长皱纹。”

　　董弈妍强忍住翻白眼的冲动，他能比自己大得了多少！面上却依旧平静无波。她百般无聊地把头转向窗外，漫不经心道。“去两个零。”

　　萧随云脱口而出。“哦，百年啊。”

　　“百年！”他猛然怔住，紧接着失声叫了出来。

　　董弈妍没理他，过了一会才回过头来，缓缓道。“逗你玩的。”

　　嘴角的弧度逐渐地呈扩大趋势，她再也控制不住笑意，眨了眨眼道。“你竟会信！”

　　萧随云“砰”的一声靠在了身后车厢上，闭着眼睛喃喃道。“妈的，开个玩笑还一本正经的样子。从来都是我耍人，今天竟会被你个小丫头捉弄。”

　　楚辰风明显的幸灾乐祸，他哑然笑道。“真是难得有人能打击你。”

　　萧随云眼都不睁，从牙缝里挤出四个字。“重色轻友！”

　　楚辰风面不改色，悠然道。“好像小时候是你告诉我‘人，食色性也。’而且一想到类似的事你做的远比我多得多，也就很难会感觉有什么不妥。”

　　萧随云抬了抬眼皮，有气无力道。“你倒学的青出于蓝，要不是因为她来历神秘，我能被吓到才怪。真是聪明一世，糊涂一时。”

　　董弈妍佯作没听见，经过展夜的“毁天灭地”，估计他们都已猜到自己是异空之人了，不过既然还没开口问，她也自是乐得先耗下去。

　　直接忽略萧随云半死不活的模样，反正不用猜都知道肯定是装的。她想了想又问道。“蔚渊亭会不会是打算把我们引向岔路？”

　　星寰淡淡道。“不会，蔚老生性耿直，平生无半句虚言。况且他既便是不说，我们也未必能逼得出来，实在没有如此的需要。”

　　他说话时眼睛并没有看董弈妍，不仅这样，从一大早开始，就总是有躲避她的意思。纵是视线偶尔碰上都会立即转向它处。

　　董弈妍心里暗暗叹了口气，星寰如此显而易见的举动，她怎会看不出来。

　　可在没弄清楚自己的心意前，又岂能轻易给他个说法。以前事情没挑明还能装装傻，现在这幅局面……让她简直是手足无措，一时都不知该再说什么了。

　　好在还有个话多的萧随云，有他在的地方从来都不用担心冷场。

　　他撇着嘴道，“让那种老顽固说假话，你还不如叫他去死。”

　　董弈妍皱了下眉，轻轻道。“只是总觉得不对劲罢了，但你们都认为没问题，应该就是我多虑了。”

　　楚辰风似笑非笑道。“既然你不放心，我们回去看看又何妨，不过……打个赌怎样？”

　　“不要。”董弈妍现在一见他笑，就觉得有阴谋的气味笼在四周。谁知道会提出多怪异的赌约，万一输了很可能就赔大了。

　　萧随云若有所思地看着董弈妍，正经了少许道。“以我的经验，女人的直觉很多时候还是挺准的，反正离得不远，要不去看一下也好。”

　　★★★★★★

　　当他们风尘仆仆地抵达蔚府之时，常年大开的朱漆雕门此刻居然牢牢紧闭着。映入眼帘的不再是彬彬有礼的门童，而是一条白得刺眼的挽联。

　　昔日那种写意舒适的氛围，如今已连一丝踪影都寻不见了。

　　众人霎时一怔，皆升起了不祥的预感。

　　许是连虫鸟亦感受到了这不同寻常的压抑气氛，竟也都一改往日的聒噪，小巷中似乎仅剩下了无尽的苍凉。

　　萧随云不由立即飞身上前敲门，可回应他得却只有异常清晰的“怦怦”声，在死寂中显得分外的萧索。

　　良久，就在他们快要打算越墙而入时，终于出来了一个白发苍苍的老人家。虽说他见到来人马上就露出了客气的笑容，却显然是表现得极为勉强。

　　他拄着拐杖不停地咳嗽道。“现在除了我一个没用的老头外，所有人都忙着呢，暂且谢绝一切访客，请回吧。”

　　星寰施礼道。“今早我们尚与蔚老见过面，后来忽然想起有件要事还没说，可否请老丈通融一下。”

　　老人家本已快关上大门，闻言叹息道，“如果是想斗棋的以后都不用来了，要是少爷还能见你们该多好……罢了，罢了，既然是客人就进来吧。至于能不能见到他最后一面就需管家作主了。

　　四人虽然在看到府前的景象时就已隐约猜到，可亲耳听见蔚渊亭的死讯还是免不了大吃一惊。

　　老人家颤颤巍巍地在前面带着路，自顾自地呢喃道。“为什么会想不开啊！我活了七八十年都没见过像少爷这样从没有过污点的好人，竟然好好的就自杀了……”

　　“陈伯！”突然传来的呼唤打断了他的自言自语。

　　来人正是蔚府的管家，

　　他上前扶住陈伯道。“老爷的事有我们就行了，您还是去休息吧。”

　　“我要……咳……送送少爷，他是我从小看着长大的，我还没死……咳、咳……他居然先走了……咳……哦，这几位也要……咳、咳、咳……”陈伯固执地摇摇头，说话间总伴随着剧烈的咳嗽声，到最后更是严重发不出音来。

　　管家这才注意到董弈妍等人，他有些奇怪道。“你们不是走了吗？”

　　楚辰风不答反问。“到底怎么回事？听说是自杀。”

　　管家本来就忙得焦头烂额，更何况他眼下完全没有心情回答。

　　正要拒绝，可刚接触到楚辰风那宛若实质的目光，身子便不由自主地颤了一下。到嘴边的话顿时吞到了肚子里。

　　他叹了口气，悲戚地说道。“你们刚走没多久，老爷便把我叫到了书房里。现在想起来，那分明是在交待后事。但当时根本没太在意，吩咐完我就出去继续干活了。

　　直至一个时辰前，老爷平日里都会在院子里品茶的，今天竟还在书房没出来。小厮见情形不对，破门而入后才发现已经断气很久了。”

　　管家逐渐无法抑制地开始痛哭流涕，断断续续道。“如果我当时细心点……发现老爷不对劲，说不定……”

　　星寰闻言似是若有所悟，他问道。“你如何确定是自杀，而不会是他杀？”

　　“不单因为那些‘遗言’……房间是从里面锁上的，且老爷死得样子非常安详……”管家强打起精神道，说到后面却又再次泣不成声。

　　楚辰风盯着管家道。“他最近有没有什么比较反常的行为？”

　　管家想了想，摇着头低喃道。“没有……一直都没有异样……只有昨夜！”

　　他忽然激动起来，大叫道。“昨夜老爷很晚的时候还在和一个人谈话，往日早就该睡下了，没有特殊原因他决不会在亥时以后见客。”

　　星寰皱眉道。“见到是谁吗？”

　　管家一下子又泄了气，无精打采道。“我因为有巡夜的习性才路过那里，太远了，除了一个人影完全看不清。”

　　他仔细打量了星寰几眼，然后看了看楚辰风和萧随云道。“只知道那人的个子与你们三个差不多……你们……老爷本来好好的，你们一出现就……难道……一定是……是你们……”

　　蔚渊亭显是向来深得人心，他的死对周围的人打击极大。管家竟一反平时的温文尔雅之态，猛得向最近的星寰扑了过去，直嚷着要找官府。

　　星寰无奈地侧身闪开，顺手拂过了管家的睡穴，一把抓住他的腰带使其免得扑倒在地。

　　“让他休息一会吧，过两个时辰自己会醒来的。”星寰淡淡地对旁边的家仆道。

　　说完他不由低低叹息。“真没想到蔚老居然刚烈至此，也许本就不该来。”

　　接下来看过蔚渊亭的遗体后，众人又找了发现尸体的那个小厮和部分家仆，问了些事情后并未觉察到有丝毫可疑之处。发现再得不出有用的线索后，便离开了蔚府。

　　董弈妍想不通蔚渊亭的自杀是因为违背了所谓的人生准则，而无法面对自己，还是因为担心被迫泄漏秘密或什么其他原因。

　　如果是前者，她简直觉得这做法委实太过无聊。但无论如何，蔚渊亭的死毕竟是值得惋惜的。

　　一个纵使生活并不富裕，也从未滥用手中权力，在多年的官场生涯中亦没有过贪污受贿，始终坚持着自己操守的人。

　　一个在如此浑浊的世上，还能够清清白白地度过自己生命的人。

　　又岂能吝啬钦佩之情！

　　（当然，这种人也不是谁都能当的，最起码我肯定不会。原因1：圣人是拿来瞻仰的，不是拿来自己做的。原因2：我就一随心所欲的白眼狼。注：纯属题外话，一时感慨不说难受，忽略它！！！不便之处尽管pia！！！）

　　不知不觉中已折腾了整天，夜幕亦悄悄降临，对于众人来说最好的选择无疑是在客栈住上一晚再行上路。

　　荆州的繁荣果然名不虚传，纵使到了晚上，人流依旧丝毫不见减少。反倒在灯光的映衬下更添了一种光怪陆离之感。

　　游湖上，画舫往来不绝，花船娇声不断。街巷间，茶坊酒肆比比皆是，青楼赌馆处处林立。着实是热闹非常。

　　看见一旁波光粼粼的湖面，董弈妍霎时间既来了兴致。

　　她本就喜欢在湖边欣赏风景的同时浮想偏偏，况且现在也的确需要找个地方好好整理一下脑里混乱的思绪。

　　想到这她不由对走在前面的三人道。“去湖边坐会行吗？”

　　岂料竟无人回应！

　　董弈妍等了半天都没有人搭话，以为他们是默认了。毕竟以这几个人的耳力也不可能是没听见。

　　虽然有些奇怪让她一个人去，可反正展夜那个危险因素没了，暂时也没发现有新增的，应该就是不会出什么事。

　　既然都未反对，自己又知道将要下榻客栈的名字，当下也没想太多，径自向着湖边走去。

　　周围的人本就很多，董弈妍又不会轻功，所以脚步声自然没有什么区别。三人一时疏忽竟并未发觉她已不在身后。

　　直到星寰习惯性地搜寻她的身影，不经意回过头时，才发现这晴天霹雳。不由失声道。“清扬不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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