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岩止……”
岩止叹了口气,眼神温柔,似要安慰轻尘:“我虽不死,但也不是全无受其害。只怕你腹中的孩儿受他父亲所累,若是生出,不得人形,会是个怪物。”
轻尘的背脊一僵,岩止当即握住她的手一紧:“轻尘,我不愿你亲眼看到它的模样,如果可以,我甚至不愿你知道这件事,承受这样的残酷,所以我宁可……宁可……”
出乎岩止意料的是,轻尘比他想象中要坚毅许多,她看着他,反倒用力回握了他的手:“宁可让我以为,你一点也不爱他。”
他果真早就打着除掉这个孩子的主意,但岩止到底不是个无心无情的人,即使银真的有问题,到底是他和她的骨肉,这个隆重的典礼让所有人都知道他的存在,即使日后他根本没有机会将生到人世,人们也会记得他的存在,这是身为父亲的岩止,对他的补偿……
岩止微微一顿:“轻尘,你还年轻,你的丈夫也正当壮年,我们还有很多时间……”
轻尘摇了摇头,打断了岩止的话,她知道岩止所做的每一件事都是为她着想,即使只有万分之一的风险,他也不愿意由她来承当,在这个崇拜神力和尊贵身份的国度,岩止以惊人的手腕统治了这个国家,因此即使她以来历不明的身份出现,让他娶了她,也没有人会质疑他的决定,所有人都相信她是受了神的旨意成为他的伴侣,并且会为匈奴帝国带来好运。
但一旦她生下的孩儿有了半分差错,没有人会去想这其中的差错到底是因何而起,更没有人会相信他们如天神一般存在的王会身染奇毒,人们只会认为她孟轻尘是个妖怪,只有妖怪才会生出妖怪。
不能说岩止不爱他们的孩子,只是对于一个还没出世的孩子,他选择了保护她。
“岩止……”轻尘忽然也说不清此刻自己的心情到底为何了,她的身子往岩止的怀里一缩,有些疲倦地闭上了眼睛,耳朵仔细地听着他强劲有力的心跳声,好像只有这样才能让自己稍稍心安一些:“银儿既然已经投身于我的血肉之中,我便不能将他杀死。岩止,哪怕我知道他或许会是一个和别的孩子不一样的怪物,可他是我的孩子,是你与我所孕育的孩子,我不能狠下心伤害他。”
“孟轻尘!”岩止很少连名带姓地唤她的名字,他抱着她的手也是一紧,似乎生怕轻尘要做出什么决定来。
“岩止,我想赌一把……”轻尘还是抢先一步开口:“我要生下他。”
凛冬降临后的漠北,白茫茫的一片,一眼望不到尽头。
今年的冬季格外漫长,往年到了三月就已有开春之势了,今年却连五月都这般寒冷。大贺城的城墙被冻得更加坚不可摧了,即使是这片绿洲,也都被白雪覆盖。
轻尘站在城门上,飞落的雪絮停留在她微微向上卷曲起的长睫上,她眨了眨眼睛,雪絮便簌簌落下了,绿芜站在轻尘身后,给她披上了厚重的斗篷,看了眼还没有开春之势的景象,感叹了一句:“今年的冬季可真漫长。”
“快六月了,是够长的,祭师说这是近百年来最漫长的一次冬季,真冷。”轻尘的手搭在自己隆起的腹上,原本清瘦的身形也稍稍被喂胖了一些,她白皙的小脸被冻得微微发红,眼睛却盯着前方,守城的侍从们在这样寒冷的冬季都被吓出满头大汗了,一双双眼睛卯足了劲随着轻尘转,生怕王妃挺着个肚子出什么事,那可就不是掉脑袋那么简单了。
“您既然知道冷还来这活受罪。”绿芜嗤了一声,但还是寸步不离地跟在轻尘身边,就连她都满头大汗地盯着轻尘的肚子,光是看着就觉得重,真难为将军如此清瘦的人,却要日日挺着这个肚子。
按道理,轻尘这种快要临盆的人了,绿芜说什么也不会让她从王城里出来,跑到这个地方站着,但轻尘是什么脾气,虽然心平气和,但做了决定的事就是十头牛都拉不回来。
“绿芜,你不懂,我喜欢这种感觉。”轻尘摇了摇头,站在城门之上是够冷的,可她喜欢这样的感觉,就如同幼年时站在城门上等待爹爹凯旋的大军归来时一样,等岩止英俊威严的身姿闯进了她的视野里,那一瞬愉悦的感觉让人怀念,在这挨一会冻也值得。
绿芜可不买帐,仍是不满地念叨:“我觉得我现在是愚忠,往后可不能事事都听您的。”
轻尘扯了扯嘴唇,好像在笑,忽然之间,她漆黑的水眸好像一下子绽放出了万丈光芒,晶亮晶亮的,果然,大贺城忽然变得热闹了起来,黝黑的骑兵队归来,马儿呵着白气,厚重的城门被拉开,发出低沉的声音,就像沉钟敲响一般,岩止月白色的王袍穿在身上,端坐于黝黑的马背上,英挺的身姿仿佛要与这白茫茫的天地融为一体。
他俊美的容颜上挂着优雅而威严的淡笑,漂亮的薄唇微微向上勾起,如同一个无所不能的天神归来。
可当他的视线扫过城楼之上立着的那道娇小的身影时,就算这个小女人正笑咪咪地咧着嘴看着他,岩止的眉间还是立即严厉地拧了起来,下了马,一句话也不说,突然冷下脸的单于王吓得所有人都立即面面相觑,不知所措起来。
轻尘也眨了眨眼睛,愣愣地看着忽然背上就空了的克拾拉,克拾拉正在城楼下龇牙咧嘴地朝她露出挑衅的模样,好像在嘲笑她,又有点像在幸灾乐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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